論「醫學雜誌排行榜」
[景福醫訊,2009年9月:26(9);pp.24-26]
在這一篇,希望從我自己的首篇論文經驗,評論台灣醫界尊崇的「雜誌排行榜」。
這幾天在網路上找到我四十年前「自編自導自演」的首件研究報告,這是描述肝硬化病患血清可以抑制淋巴球反應的論文。因為是重複被其他研究室證實---肝病及淋巴球間有某些關聯---的第一篇實驗室報告,被引用超過二十年、一百次以上。這個 in vitro 報告發現的現象是暗示肝硬化病人的免疫反應,可能會因為血清內的某些物質而有些缺陷。原文連圖表完整地豋載在下列網頁。(http://www.pubmedcentral.nih.gov/picrender.fcgi?artid=1712987&blobtype=pdf)
這個研究是1969年在New Jersey College of Medicine and Dentistry的Section of Liver Diseases and Nutrition做研究生時完成的。其實自1968年七月到職研究,到一九七零年八月投稿的一段,對自小急著想要發表新發現的我,是相當坎坷緊張的過程。
肝病病患的淋巴球研究當時還沒有人注目。該處主任是位美國肝病界受人尊敬的 Dr.Leevy,是台灣肝病權威 宋瑞樓 教授在我出國前推薦過的。因此在1968年春天,我自以為第二年住院醫師時已經從Boston City Hospital的Dr.Sidney Cooperband學通了淋巴球培養技術(當時的技術粗淺,我學到的可能確實也是全部技術了!),要申請研究生職位(fellowship)時,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他。為什麼只會想到肝病,當然主要是 宋 教授,還有NAMRU-2微生物學 家王三聘 教授的影響。
1968年春天從Boston到Newark, NJ,和Dr. Leevy面談,申請工作,就熱心地陳述我相信肝病病患淋巴球的研究一定可以發展。當時臨床界很少人暸解什麼是淋巴球、更不認識這種細胞的可能潛力。相信他也是一樣,只是因為他要新血,對我什麼都答應。其實回想他當時表情,似是以為這個才剛做完住院醫師,就想有新發現,有點幼稚,要以可有可無的態度支持我的計畫。
我1968年七月到他的研究室,發現細胞培養設備不是各處都有的,關鍵儀器都要新購買,結果等了半年,培養器(CO2 incubator)才到手,又沒有5% CO2 gas tank,聽別人錯誤的建議,又浪費三個月,勉強可以淋巴球培養,就已經十個月過去了!這期間受到上下的熱嘲冷諷,因為其實也不是惡意,我只好笑著接受。
當時我已經很清楚,要做免疫學研究,就要到著名的免疫學研究室。否則就算我在肝病組研究有成果,未曾在免疫學家手下工作的無名氏,不會有人相信我的結果 (雖然我是在有名的Dr. Cooperband研究室學習,不過只是晚上週末兼業的),這種氣氛,在有一次肝病專家們來訪視(研究費申請時的site visit),談到我的淋巴球研究時,就很明顯地感受了(我雖是內心感到受辱,卻仍是自信心十足)。因此已經決定1969年七月就離開NJ肝病組,到紐約。也就是說我只有五、六,兩個月間可以做肝病相干的淋巴球實驗,做出可以寫出報告的結果。
幸而我當時自己設計的檢查血清對淋巴球作用的實驗方法,可以一次就同時查驗很多病人的血清做比較,又會跑遍內外科收集各種病患檢體,肯日以繼夜地工作。六月初才發現肝硬化血清赫然有抑制淋巴球反應的作用,到六月下旬就已經收集了足夠的數據,六月底離職前就可以向同事報告這個研究結果。(我原來的假設是阻塞性黃膽的血清應該會抑制,發現不對,馬上改變方向。)
七月,我就已經到Columbia University癌症研究中心,Dr. Elliot Osserman的免疫學研究室工作。用手寫好上個月實驗結果初稿,早已交給Dr. Leevy。不過不知為何,一年半,他就是不看我的文稿。因為這篇是唯一可以證明我能力的一篇,我多次電話留話,懇求、訴願,結果似乎是1970年夏天他才讀到內文,覺得是重要結果,很快親手校改寄給我。八月投稿到Mount Sinai Hospital Dr. Kurt Hirschhorn給我建議的英國 Clinical and Experimental Immunology。1971年刊登以後兩三個月內收到的複本請求(reprint request)約120多份。
在1969年英國的肝病權威Sheila Sherlock的一組,在最好的英國醫學雜誌Lancet曾經發表過一篇,報告肝臟病患淋巴球在試管內的反應,她們的結論是淋巴球的反應在肝病會遲鈍,因為細胞有異常。我的結論則是說肝硬化血清內有抑制淋巴球的物質,而細胞正常。兩年後Sherlock又出一篇,承認我的血清結論正確。
以後我為了要找尋血清中什麼蛋白會抑制淋巴球,查證當時出現的一篇報告正確性。它是在很高級免疫學雜誌(記得是在J. Immnunology)報告的,說牛的胎兒蛋白(fetuin)會抑制淋巴球。我立即自己做實驗。結果又是證明那一篇報告錯誤!
我要強調的是,這兩篇我親自查驗過的錯誤的實驗報告,都登載在一流的醫學研究雜誌上。另外還碰過幾次在NEJM發表的文章也是錯誤的實驗結果。Lancet,NEJM都是第一流醫學雜誌,Clinical Experimental Immunology雖也是好的免疫學雜誌,相信比前兩者「排行榜」要差(我從沒查過何謂「排行榜」,所以不知道!)。 可是我這篇肝硬化血清的文章,創意及對醫學的撞擊不夠大嗎? 客觀地說我相信應該“大”。實驗室數據有此被引用次數可以看出一端。
重點是:發表在好的雜誌(“排行榜高”)不就代表文章是經典之作。雜誌的排行榜高,應該是雜誌發行者要舉杯慶祝的事,個別的論文好壞還是要個別地評論。在迎接Pavarotti的宴桌同席吃飯,不一定表示你的歌喉也可與Pavarotti比擬;和億萬富翁同席吃飯,不表示你也是億萬富翁,你高興什麼呢?
有些在高排行榜雜誌上出現的文章很少被引用,不知道這些論文在醫學上的撞擊(impact)有多大。(沒有被引用,不一定是將來不會被發現為重要文獻,但是被引用次數多,則一定是代表已經有某種程度的impact。)
台灣醫界評判學者的學術成就、職級升遷,捨「論文被引用數」,而取「雜誌排行榜」為主要(或唯一?)的依據是否該檢討? 我在美國聽到所有學者評論某學者的學術成就,都會包含他主筆的文章被引用數,返回到台灣,聽到「排行榜」,完全不明白是何物,非常的訝異,也覺不合理。
用我自己數十年前的文章,說這篇重要、夠份量,是自覺很糗,但是我不知道該引用哪位前輩後進的文章,才能更恰當的申辯「引用數」及「排行榜」的適與不適。請讀者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