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

 

頒獎

 

退休後正好三個月，聖誕節那天，接到台灣醫院感染管制學會理事長顏慕庸、及秘書長邱月璧兩位分別寄來的電子郵件說，要在明年一月二十日的學會年會頒「最有貢獻獎」[最後決定的名稱是「特殊貢獻獎」]給我。

 

我退休後，和內人住在美國達拉斯近郊，定期全家相聚，看五個孫子三到十歲，天真快樂順利成長，好欣慰。平時看書、看電視、寫信練文章，生活過得寫意。本來早幾個月就訂好機票一月八日抵台探親，再到東京日光遊玩。回到台灣後，二十日離台回美。

 

學會的頒獎正好是二十日，又在高雄，所以可能無法去領獎。不過理監事會一致同意要給獎牌，確是令人開心。一時興起，計畫回到台灣後再和航空公司聯絡，延期兩天回美，且早一天晚上到高雄，也可探望阮綜合醫院的同事。

 

可是過幾天，心裡越想越多、越深沈、越憂鬱。我在台灣感染控制界十八年，當諮詢委員、評鑑委員，無大官銜，卻也做得很積極。我曾努力讓各醫院感控作業上軌道，可是為什麼我對領獎一事還會猶豫心虛？一方面自忖人生笑著過、悶著過，都是自己茶壺內的冷熱水一杯，我的心理感受更不干別人絲毫，但是一方面還是認為依我在美國醫界二十五年的經驗，可以和別人檢討諸多台灣醫界偏差的觀念。說不定有心人會覺得有用，說不定會更進一步、、、。

 

台灣醫院感染管制學會十五年前成立，我當感染控制雜誌總編輯之外其實從未負責過學會或感染控制諮詢委員會。我能主持的只有在1998年到2002年五年間二十二家署立醫院感染控制作業的推動。當時衛生署中部辦公室楊漢泉主任和我密切合作、放手全權讓我推動，結果也是最令人滿意。

 

最高興的是，幾家醫院的感控人員以「密集輔導分區互訪」方式互相觀摩嚴格批評檢討，只兩三年之間，能夠那麼有效地提升了各家醫院感管師的士氣、友善互助的氣氛、及作業水準，三年之間，各醫院感控作業互相的評分由全體平均58分升到第二年的77分，到第三年的85 分。過程中也發現感染科醫師的評分不一致，還是感管師對工作細節熟習，她們的評分才可靠。

 

這個模式應該是要推廣到全國，可是諮詢委員會規劃全國推動感控作業時，我卻只能在旁觀看，眼看著推動方式越偏越遠，都無法插嘴。現在全台是分區了，是由衛生局「上級」主導訪視。因為沒有前後比較的評分制度，不知道作業水準提昇了多少。但目前是看不出原先署立醫院「密集輔導分區互訪」時，各醫院感管師之間友善、互助的氣氛。我們原來的一群只能想念當年盛事，珍惜已建立的溫馨友情，嘆息人生本來就是夢幻一場。

 

醫院感控作業目前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收集院內感染個案方式不對，院感個案數過低。  幾乎每一家醫院的院感個案都是從細菌室培養陽性為準。可是我們都知道感染症病患細菌培養陽性的比例只約三、四成。因此我們收集到的只有實際案例的一半以下！這種數據不能稱為正確的院感個案數，不能和美國的數據比較。這個錯誤的根源是感管師疾病通報作業繁重，人手不足，無法到每一病房查看病歷。解決辦法是：如果每一病房的護理長對院內感染定義清楚，能夠從臨床醫師判斷處理，去通報個案給醫院感管師，由她們確認是否合乎定義，這收案數偏低、只收到應有的一半以下的嚴重問題，就可以解決了！護理長的院感訓練如果作為每一位護理師升任為護理長前必修的課程就可以解決。護理人員本來都要對院內感染熟悉，不是嗎？

 

2003年我原本已設計了護理長院感課程內容，可是中部辦公室主任，走馬換將，自此我就卸職。目前依我三個月前離開台灣時的狀況，這個收案正確性的問題，雖然是醫院評鑑時必查（問一下院感個案中細菌培養陽性率多少就知道了！），還是錯誤依舊，沒有改善，也沒有人計畫改正，大家只好閉著眼睛裝瞎。我們的院感率也是國際上無法呈現、比較。

 

還有更遺憾的事。抗生素使用是最重要的感控作業之一，是由感染科醫師負全責的。十八年前返台，發現台灣硬性規定所有感染症的抗生素治療要從較便宜、較狹效、早期研發的舊藥開始第一線使用（沒有效，才逐漸改用更有效的抗生素，「升階式」治療法）。這是違反文明國家的醫療原則，不是「病人安全第一」的作法。到處苦口演講如何適當使用抗生素，重症病患要馬上使用廣效的抗生素治療，才不會延誤，使病人冤枉死亡。到數年前才有部分感染科醫師及健保局的反應。在美國有人指出醫療處理會導致部分病患枉死，可能各方面會立即檢討，不出一、兩個月，全國醫師都急著改正處理方式了。可是台灣這方面改革慢吞吞的，不把病人生命安全當一回事。到目前健保局、部分感染科醫師對便宜的、早期研發的、較狹效的抗生素還是稱為「第一線」抗生素，意思就是說這些藥物就是大家要第一線使用的抗生素，繼續誤導。

 

對於上述嚴重的問題，不是沒有提出，而是提出了卻沒有人理會！我只感到為什麼在美國西北大學感染科十幾年的經驗，卻無法有效地說服台灣的感染界？只能自嘆無德無能，說要頒獎給我，確是於心有愧！有部日本電影裡說，「要做正確的事，就要先做大官！」難道官大才是學問大？為什麼美國的專家意見比大官的還受重視，台灣就不？是不願尊重國外回來的專家嗎？還是無能力判斷誰是專家？還是心中沒有容納各方意見、客觀討論、自承錯誤、讚揚別人的雅量或修養？更荒唐的，病患的安全如此地不重要嗎？這些質疑常常聽到，可是什麼時候會改正？

 

其實除了這些不滿，客觀地看台灣各醫院感控作業的落實、傳染病的通報，醫院和衛生主管單位的密切合作，可能美國及其他國家都還不如台灣。相信SARS的經驗，其後醫院評鑑的嚴格執行，各醫院感管師的專業投入，都是讓台灣感染管制能夠發揮最大作用的原因，台灣醫院感染管制學會的功不可沒！院內感染管制做得確實，問題就很少發生，希望主管單位不會因為很少聽到院內感染，而以為這是不重要的、浪費錢的醫療品質作業。

 

台灣醫院感染管制學會要頒「最有貢獻獎」[「特殊貢獻獎」]給我，很榮幸，心理著實高興，充滿感激。雖然心虛，獎牌還是不會拒領，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