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曉的隨筆 四則

清曉的隨筆 四則

*** 老什麼老！ ＊＊＊

在美國二十五年，隻身再回到台灣工作，已是十四年。在台灣學了不少人與人間較柔順的關係，但我行我素的作風、堅持原則的想法，則是數十年來都未改變。只要合乎我的理念的事，我還是『雖千萬人，吾往也』，違背我的理念、傷人害理的事，我會挺身對抗，絕不退縮！

美國和台灣生活習慣上的很多差異之內，有一項是我還感覺很不習慣，而且不愉快的。在美國，從未問過年長的工作同仁年齡幾何？可是在台灣，別人就是一直問你、提醒你已經多少歲了。記得差不多十年前，我已有兩鬢白髮、頭頂稍禿，有一個約七十歲的門診病人問我說：『老先生，您有七十歲了吧？』 我有點感到休克，奈住心中的不高興，回答說：『快了！快了！！』 還有人在我約五十多歲時就讚我說：『你看來好硬朗喔！』！

其實我的年齡多少干你何事？和我的生活工作沒有什麼關係。年齡高的人應該是經驗更豐富，判斷更正確完美。我一直都認為歲月的年齡，和我實際身心感覺的年齡無關，自己覺得幾歲就是幾歲！

我四十四歲才開始到韓國人道場，從ABC開始練跆拳，而且越來越順、越得要領，一連就是十餘年，還自己設計一套招式，適用於腳短、踢腿不高者的招式，供道場上初段以上學生教學之用，五十多歲拿到三段的證書，滿足了小時的『必定要拿到黑帶』的夢。十多年來每週三、四次都去和一、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們追逐對打，因此不僅體能更佳，心情也變得年輕，忘卻年歲是何物。

現代男女過了五十歲之後不服用各種維他命、荷爾蒙、勤於每日運動健身的已是少數落伍的一群。加上我的好奇心、進取心從未減低，要叫我『老翁』、『老先生』、『老阿伯』、『老人』、『老公公』，實在受不了！

台灣新聞媒體稱呼現代六十歲的男女『老翁』、『老太婆』是否已有侮辱之意？

在台灣五十歲以上，接近六十歲就被認為是老人，常被稱呼『老先生』、『老公公』！很難目睹的是這些還不入『老』的中年人，也自認年老、德高望重，身態、語氣都還會變得老氣橫秋！台灣對年齡的好奇很可能是要『敬老尊賢』之意。可是我是會敬謝不敏，我只希望別人看我的判斷、工作、成績，而給我適當不誇張的尊敬。

不過近年來健康上的幾次警訊，各種身體檢查也顯示有年歲的變化，[朱迺欣看的我的腦部MRA片說：『正常！』，再加一句：『正常的老化！』]，第二句使我心中頓感失望，難免有已踏一步腳進入人生『暮年』的感覺。只是心中還是十分的不甘心。就說是初老吧！不過，人就是要思考能力、判斷力能夠和環境現狀能夠接軌，最重要。從過去累積的經驗，判斷力是比年輕人要好很多，這不是生活上最重要的嗎？。如此，管他年齡多少！？！

我常覺得記憶力已稍減退，仔細一想，覺得該記得的事，例如病人相關的事，病史、檢驗數據等，都還能記得清清楚楚。很可能是一個人腦細胞數目有限，新的名稱事物，會選擇性的記住，不重要的就不理會，好像是一個容器快滿了，要加入新的東西，就只能選擇重要的收容。我有時覺得腰痛，結果行動就是有老態。不過我也發現只要常常做腹肌運動，腰痛可以完全預防，非常有效，如家裡能夠裝設單槓、雙槓，應該更好。又有hormones, Viagra，以後還會有幫助記憶的藥丸，可以幫助我活躍到生命終止的一天。

老什麼老？

＊＊＊ 人性 ＊＊＊

我在：一、是否將來開業，二、留在醫學院研究的分歧路上，深深地思考過人生中我們追逐的是什麼，為什麼我們辛苦的給自己大的壓力、追求更善、更美。說白一點，就是為什麼我們努力的想要成名、成為人人皆知的人物？我們人生追求的是不是希望留下『我到此一遊』的紀錄？

從科學的眼光看來，追根究底，生命的目的，追根究底，還是為的生命的延續，為的個人的生存、種族的持續繁殖。為了動物基本的『個體生存』本能，就產生了嫉妒、叛逆、恨、狠、兇、慘等人性及社會中『惡』的一面；為的『種族延續』的本能，就有了為人犧牲、為人服務、救人於難等『善』的一面。為什麼生命要延續？我不知道。到有一天，地球或宇宙將近毀滅的時候，我們可能就會有些答案。可是到那時，誰還需要知道？

不過『善』心每個人都有。日本著名文學家芥川龍之介有一美麗的短篇『蜘蛛之絲』，描寫殺人無數的惡人也會有一些不想踩死一隻蜘蛛的惻隱之心。更何況是奉公守法的我們，哪一個不是每天都想做好事？

說我不怕老、不怕死，可以完全隱姓埋名，只為服務人群，起碼有一部分是假的。那個人不怕死？那個人內心裡不希望成名？所謂『虎死留皮，人死留名』自古皆然！人生不一定會成名，但死亡則是必定的事。如此看來，不論成名與否，如何留下我們個體對後世的影響力，都應該是我們一生中努力的目標。助人、教育、生子（就是留下自己的DNA），都是這些本能所致。

不過助人是否都要人知道？不一定！想想，如果你能幫助一群在苦難中幼小無助的小孩脫出困苦，讓他們的面孔出現笑容，你還覺得需要讓他們知道是你的努力，是你的功勞？多看嬰孩、多接觸幼童，相信我們能夠發掘自己更豐富的人性善良的一面。

看到世上許多善心人，默默地為人服務，不求回報，令人很感動。我相信我們盡個人能力，努力工作，可以說就是要發揮人性『善』的一面，不是為的求回報。『人生以服務為目的』這一句還是可以慰藉人心。生在此世盡力做事，有某種程度的成就，自己心裡滿足就好。

＊  ＊＊ 同學的班刊及e-forum ＊＊＊

每年的班刊及二十幾位同學在電子郵件上的各種談論，是我們1963年台大醫科所謂『牛家班』很特殊、其他班同學沒有的。一個班畢業的同學分散到各地仍能用電子郵件幾乎每天通信，當然是拜科學發展所賜。同學分散外地，人地生疏，自然也想找些老朋友聊聊、發洩心中悶氣。在台灣的同學較沒有這種同學持續聚會的心底需求，也是大家都能看到的。但是人與人之間，能夠容忍不同意見，尊重不同的看法，是它能夠迄今存在的主要原因。

對於出身專制國家的我們，能夠容忍並尊重對方和自己相反的的意見，其實並不容易。我相信大部分e-forum同學都是在國外的。聽到美國電視上辯論，每天有不同觀點的人物，大談他個人的想法，最後也表示尊重對方不同觀點的民主作風，確實也影響了我們的心胸。不過，我覺得必須強調的，我們有此心胸，還得靠每位同學努力工作這麼久，心中都有各自的成就感與信心所致。

想到班刊的起源，記得是江漢塗、李彥慧、劉文彬等熱心人士，在芝加哥1973年首次開同學會。攜伴帶眷參加的有十七、八家。以後有首次畢業後的照片及感言刊物，是由劉文彬等辛苦收集印發。以後每三年有同學會，感到每次見面同學們都有話說，可是聚會時都不能談得過癮。到1986年由當時輪當會長的我開始電話訪談同學動態、感想，又有多位提供手書的各種文章印發，內容儘量幽默點，談什麼都可以，可說是首期的班刊。迄今大約每年都有兩期，由三年輪值一次的會長負責催搞，讓大家大談個人心得。每一期都比上一期有改善。雖然大家都支持，但邀稿也實在是不容易。

＊＊＊ 我人生最大的快樂 ＊＊＊

此生看到世界的變化，最使我感到滿意的有兩件事。其一、是共產蘇聯的瓦解；其二、是KMT的失勢。這些專制、反民主、反自由的生活威脅，都是我們自小，開始懂事時，就纏繞身邊、腦海的黑影夢魘，也是影響我們的人生方向，改變千萬台灣民眾生活的壓力。世界上千百萬人民因為它們而喪生；千百萬人民因為它們而背離自己的家鄉。

在美國聽到蘇聯的瓦解，回到已開始民主化的台灣，看到充滿特權貪污的KMT選舉失敗，每一次都使我感到像是千百條纏住心臟胸膛的繩索被斬斷解除了一般！每一次都使我出自肺腑地高聲歡呼！

從各國移民到美國，造成人種的大融合，可能是世界村一件好事。可是世界並未因此而更融洽、平和。是否宗教信仰的不同會是將來一代的大問題？雖然傳染病持續威脅人類，但是無法尊重別人的信仰、無法容忍別人的意見、貧富的不均、民主自由法制的未能遍佈全球，將是世界最大的問題。

台灣確是因為KMT失勢而更乾淨、自由、民主，但只是開始而已。隔鄰中國的持續專制，企圖佔據台灣、控制台灣人民的自由民主生活，將使台灣的前途暗雲密佈。將來如何變化，端靠台灣人是否有足夠的膽量堅持理想。未來的事我們是無法預料、無法操縱的了。可惜我們的人生到此『老翁』、『老公公』、『老阿伯』、『老先生』、『硬朗』、『老太婆』的階段，已有很無奈的感覺。雖然社會已感覺到現在的六、七十歲，和四十年前的五、六十歲大不相同，可是對我們這一代，已是天不時與！

我現在生命最大的愉悅，還是看小孫子們天真無邪、快樂的笑容，家庭中互相的愛及關懷！

 

2010 清曉的隨筆一則 

2010清曉的隨筆二則